社会学院“日新阅读平台”——《步履不停》电影分享会于2020年12月18日在主楼B309举行。本次电影分享会由社会学院杨璐老师主讲,来自社会学院社会学、社会工作、心理学专业的多名同学参与。
分享会开始,杨璐老师对日本的三代导演进行了简要介绍,并分析了是枝裕和这代在昭和时代中后期出生的人的共同经历。这代人经历了日本战后经济高速成长到90年代泡沫经济导致的十年停滞。战后民主主义政治建设和经济高速发展造了“梦”,但随之而来的精神瓦解也使得这变成一个空前绝后的疯狂时代。连环少女拐卖杀人案和奥姆真理教的首脑是60后。黑泽清的恐怖片《回路》、深作欣二的《大逃杀》,都反映了这代人心里充满迷茫,精神找不到方向。是枝裕和的祖父在日据时期的台湾的政府工作,父亲在台南长大。日本战败,父亲被俘至西伯利亚做苦力,很晚才回到日本。因此,是枝一家错过了很多机会。是枝早年做社会问题纪录片。《步履不停》这部片子对他来说是个转折。相较于前期的批判性,这部片子之后,他找到了一些新的思路重新去理解自己和上一代人的关系。
观影结束后杨璐老师让同学们就影片不解处提问题,同学们发言踊跃。有同学洞察到电影前后呼应的地方,如母亲希望能坐上儿子的汽车而未能如愿,但影片结尾,儿子因为有了自己的小孩而不得不考驾照和买车。如此看来,这些事情只是换了个对象,但还是会不断重复下去。还有同学表示困惑,黄蝴蝶那场戏到底有什么意义,这个情节能否去掉。
杨老师指出,这部电影打动人的地方是,是枝裕和将人的生命平展开来,拍摄生活细小的纹路。这些纹路微不足道,却并非无关紧要。正是这些纹路才让人对生活有感觉,对人有感情。它们关联着人与人。没有这些细节,人的生活是抽象化的。是枝裕和不喜欢设计戏剧性情节。因为情节线一旦太突出,就会让观众解读剧情,而故事背后的“日常”就会变得粗糙潦草。“人”比“故事”更重要。在是枝裕和这里,所有的戏剧冲突都化成了“生活流”。
影片有个重要设定,即这是盂兰盆节的一天,故事由一个不存在的人(去世的纯平)而展开。主人公良多一直生活在死去的哥哥的阴影下,渴望得到父亲无条件的爱。但父亲认为,生活的失败者不配活着,对社会没用的人没有价值,工作才是男人唯一价值来源。他不接受儿子的平庸。良多揉碎小时想要当医生的日记。医生对他而言并非一种职业理想,而是当了医生,就可以一直跟父亲在一起,维持与父亲的亲密关系。但他对父亲的憧憬破灭,心中对父亲的失望彻底变成对他的厌恶,所以小时候想当医生的那个自己,是他最想抹去的过去。良多内心还是个孩子。他纠葛的地方恰恰是,想与家保持疏离关系,但又为未尽人子责任而感到罪恶。
杨老师指出,这部片子里几场独处的父子戏非常重要,都是表现父亲的不安,以及如何卸下父亲的尊严和面具的问题。是枝裕和想要展现的是,父亲这代人作为家庭里的绝对权威,想要用传统的方式维持旧有的尊严感,但悖论的是,父亲恰恰是这个家庭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人,母亲才是这个家庭的中心。杨老师对夫妻关系进行了解读。丈夫形象的坍塌,导致了母亲对儿子“毛骨悚然”的爱和对父亲的报复。但是枝裕和拍得好,他使观众并没有因为她暴露出的人性的阴暗面而讨厌她,反而因为这种阴暗面而更加同情她。
杨老师指出,如果说这部戏有高潮,高潮就是黄蝴蝶,父母与孩子之间最大关联性在那一刻得到展现。是枝裕和想表达的是,在日本人那里,生和死并非两个对立面,死是生的终点。其实,生与死是表里一体的,两者的关系甚至有点亲近。正如影片里,由里美对淳史所说的,“(去世的)父亲在你的身体里,良多(继父)也会成为你的一部分”。死亡未必始于生命的终结,死存在于生的内部。死者仍然存在于日常生活中,在看着家人,从生活外部对家人进行伦理批评。这是一种“轮回”的时间感。人事变化,转了一圈之后,下一代的故事还在接着继续,一些东西,依然会延续下来。所以,最初淳史拒绝写信给死去的兔子,认为这是骗人的把戏,人死如灯灭。但他目睹阿嫲认定黄蝴蝶是长子投胎后,他深夜和死去的父亲对话,说自己长大以后做钢琴调音师,和爸爸一样,如果不行,就当医生(表明和继父一家也产生了感情)。
因此,即便儿子回到与父母毫不相干的个人日常生活,对父母的存在感到厌烦,但是枝裕和并没有像小津那样,用彻底的“断”和“无常”去表达一种虚无,反而用“并不重要”的“黑姬山”来联系母子。他最终是回到日常生活的细节,回到细腻的人伦情感的关联里,去理解人与人的关系。这些细节在若干年后能引起记忆,在心里留下痕迹,它所牵连出的生活的片段,就表明了,人与人的关联不会断,或者看起来已经断了的关联,也会以一种新的形式联结起来。这是枝裕和想要表达的东西。